2016-02-23 人民日报 作者:牛宏宝
白描的纪实作品《秘境——中国玉器市场见闻录》,对玉石文化研究者和广大玉石爱好者来说,是一本既具有文化纵深度,又有玉器市场调研纵深度的书。
这部书是作者在玉石行业摸爬滚打30余年的经验总结。白描不仅担任中国玉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玉雕专业委员会会长,还是玉器行业内这些年一些重大事件的参与者和主持者。30多年来,白描脚步西至新疆和田,东至上海苏州扬州等玉雕重镇,北达内蒙古红山文化发祥地赤峰,南到翡翠之乡腾冲、瑞丽等地,足迹遍及玉石、翡翠之路。没有这种经历,就不会有《秘境》这本书。从漫长的石器时代开始,人类不同的文化体,就发展出了基于石头的不同文化。玉石文化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比较独特。早在新石器时代,红山文化、良渚文化就形成了以玉石为核心的信仰与权力体系。从新石器时代到殷商时期,新疆和田玉就源源不断进入华夏文化圈,支撑着此时期华夏文化的原始宗教信仰。和田玉穿过戈壁、河西走廊到达黄河中下游地区,形成了远古以玉石为主要资源的贸易通道。在这一漫长时期,玉器的主要文化功能是通神,因此也被称作神器。因此,为了控制玉石资源,曾经在商代引发战争。殷墟妇好墓中的大量玉器或与妇好这位女将军讨伐鬼方有关。殷周之际,玉文化从神器向礼器演变,同时,玉的温润、细腻和透光性,成了一个人摆脱肉身的沉浊而散发出德性光辉的象征。在我看来,这是人对自身作为人的一种文化自觉。孔子讲的“君子比德于玉”,《诗经》云“言念君子,温其如玉”,就是对此的咏唱。基于此,象征君子修养和身份的佩玉系统也发展起来了,随之形成了“君子无故,玉不去身”的礼规,佩玉也就成了那个时代德性、身份、财富和地位的象征。
数年前,陕西韩城梁带村芮国墓地就出土了大量佩玉,其种类之繁多,制作之精美,色彩之鲜艳,让今人叹为观止。梁带村出土的大量玉器中,有些就已经是那时的古玉了。这说明,芮国的贵族不仅对玉有迷狂般的喜好,而且收藏古玉。
围绕着治玉、赏玉的丰富经验,不仅形成了汉语丰富的以玉为核心的词汇和成语,围绕着玉文化,更形成了一种人的自觉的意识。最早成套总结这种人的德性自觉的是管子。管仲归纳出玉喻人的九个品德。孔子更是用玉来阐释了人的十一德。《礼记·聘义》: “子曰:夫昔者,君子比德于玉焉,温润而泽,仁也;缜密而栗,知也;廉而不刿,义也;垂之如坠,礼也;叩之,其声清越以长,其终诎然,乐也;瑕不掩瑜,瑜不掩瑕,忠也;孚尹旁达,信也;气若白虹,天也;精神见于山川,地也;圭璋特达,徳也;天下莫不贵者,道也。”无论是管子的九德,还是孔子的十一德,都是借助于玉的特殊质地,来呈现人之为人的德性。
白描写《秘境》,着力发掘的正是与玉相关的中华传统文化底蕴。他痛感于这种宝贵传统和文化精髓,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与我们渐行渐远,他借助玉器和玉市这一载体,记录世相,刻画人心,发出警思。他说:“《秘境》实际是写文化的经幡与功利的镰刀,是在现代文明进程中对君子理想的呼唤:怀君子之心,立君子之德,守君子之行,兴君子之风。”“写文化的经幡与功利的镰刀”,这是具有深长韵味的用心。玉既是中华文化的经幡,也是“功利的镰刀”。近30多年来,中国的玉石和玉器市场几乎每天都在上演“疯狂的石头”的悲喜剧。白描要披露的正是其中的作假、欺诈和管理上的不规范,以及疯狂开采对环境造成的破坏。为此,他不仅多次深入新疆和田采玉的矿区,寻找关系暗访仿古玉的作坊,揭秘仿古玉的作假过程和手段,探秘翡翠“赌石”的疯狂和罪孽,为读者揭开了玉石和玉器市场上一层层神秘的面纱。
但是,更重要的方面在于,白描毕竟是一个文学家,他要写出在“功利的镰刀”驱动下卷入玉石、玉器市场、被“疯狂的石头”裹挟着的人物的曲折命运。《秘境》因为作者对世态人心的深入挖掘而具备了更加广阔的现实意义。他笔下的和田采玉人的跌宕起伏和斗争,仿佛是西部电影中的淘金人,玉使他们富,也使他们穷,使他们生,也使他们死。
玉是一种会说话的石头。它既咏叹着文化的长调,也吐露利欲的“郑卫之音”,希望读者能听出其中真意。
编辑:路野